凯乐石江湖
撰文/ 宋明蔚
钟sir举起杯子，清了清嗓子要说话。喧闹的场子瞬间安静下来。
这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扫了一眼面前曾经的老友，以及刚刚结识的新朋友说：“在座诸位代表了中国登山、攀岩、越野跑领域的最高水平。”
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了李宗利身上，两个人四目相对，对着彼此点了点头。钟sir继续说：“很荣幸，凯乐石推动了中国户外的发展。我创立凯乐石是因为一时热爱……”
很多时候，凯乐石不仅仅是一家生产户外装备的公司。在中国，还没有一个品牌，能如此深远地影响着一个行业。
如今，你常常会在登山领队的衣服上看到小太阳的标记，在四姑娘山双桥沟原住民家里找到一件古早的凯乐石冲锋衣款式已不算稀奇，还有在国际越野跑赛事的领奖台、在北京三里屯的时尚活动舞台、在巴黎奥运会的竞技场。这些不仅是历史的痕迹，也是凯乐石基因在传播的证明。
钟sir正在举杯致辞
在这几分钟演讲致辞的最后，这位中年男人——他更喜欢别人叫他行走户外圈时的ID，八戒——用并不标准的广东普通话总结道：“这是我的价值观，我相信也是很多朋友很多运动员的价值观，也是凯乐时代最底层的价值观——”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八个字，“热爱，勇敢，探索和极致。”
这让我想起了《无问西东》里，飞虎大队长在五百公里外的昆明，慷慨激昂地讲，这个时代最需要的是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一样的抑扬顿挫，他们都准备开创一个时代。
不远处，夜晚的玉龙雪山群峰毕现。15年前，凯乐石的“未登峰计划”在这里开启。几年后，“寻岩中国计划”的岩钉扎遍中国各地的岩场。自此，凯乐石便和中国民间户外历史深深地绑定在一起。
历史是由人物和事件构成的。十余年来，凯乐石用自己的价值观改变了很多人，也推动了很多事件。
正如这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夜晚，中国民间户外就是一席流动的盛宴。我们生活在这席盛宴之下的江湖。
这江湖之波澜壮阔，其实远不止“在座诸位”。如果你把坐标系放得足够宽阔，登顶61年无人问津的贡嘎顶峰的李宗利，攀登十四座八千米雪山的罗静，《无尽攀登》里的无腿老人夏伯渝；从珠峰测量的国家活动，到一位普通登山者的攀登梦想，从中国奥运攀岩队的赞助商，到民间自由攀登领域的支柱；有诸多越野跑赛事IP的朗途赛事，还有做户外培训的领攀培训学校……
“户外”不是某一项运动，而是登山、徒步、攀岩、越野跑、滑雪等几十种户外运动的统称。常规的户外品牌只能专精于某一项或两项领域。而户外圈的江湖，也分门别类。凯乐石从山地运动装备起家，自2003年钟sir做的第一件冲锋衣装备开始，如今已经影响、进驻到整个户外产业的方方面面。
2021年12月的一天，凯乐石品牌三大支柱的登山、攀岩、越野跑赞助运动员，齐聚在玉龙雪山脚下，来一场户外运动员的跨界峰会。凯乐石品牌总监孙娜对我说，她想做这个运动员峰会，已经想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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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登山运动员越野跑，看越野跑运动员攀岩，一直是我此行特别期待的两件事。看来对于钟sir也不例外。车子开到停车场，他就被李宗利、罗彪、张伟等精壮的登山运动员扛到岩壁底下。
要了解凯乐石，你一定要先了解创始人钟sir。
凯乐石联合创始人钟sir，钟承湛
钟sir有很多身份。首先是一位户外发烧友，对各种户外运动有燃烧不完的热情和好奇心。
小轮车先成为了他的挚爱，然后是攀岩、登山、滑翔伞、越野摩托、滑雪。如果不是2013年那次滑雪事故，说不定他还会尝试越野跑，甚至跑的还不错。他最爱的还是越野摩托，聊起这项让他肾上腺素飙升的运动，透过墨镜也能感受到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其次还是一位产品设计师。身为品牌创始人和企业家，依然对研发的每一件产品事必躬亲已不多见，更何况还对每一处细节都精益求精。随便与他聊起某件装备，你会看到眼神里放光，神采奕奕。钟sir对产品细节的痴迷，体现在语言、动作和眼神里。
钟sir最念念不忘的一段故事，是当年他在意大利遍访高山靴制造商，屡屡碰壁，最后潜心自主研发制造出凯乐石第一款8000米级高山靴。如果你“不小心”继续打开关于产品细节的话题，那么你就会见识到钟sir瞬间切换成了一名匠人。
单只精巧的高山靴在他手中不断把玩，从大底材料讲到保暖面料，从缝纫工艺讲到拉链细节，就当你以为这款产品已经被聊透了的时候，他总会带给你更多的信息增量。这段融合了民族情节、匠人精神和尖端科技的轶事，只是他作为一名设计师、工程师和品牌创始人的众多回忆之一。
对我来说，早在凯乐石当年决定做出第一件攀岩技术装备的时候，它就选择了一条和其他户外品牌截然不同的路。
孙娜说，去年开始，钟sir要求把“企业家”的身份拿掉。钟sir的身份只剩下了“极限玩家”和“机械工程师”。出自户外的热爱，追寻产品的极致，这样反而更加纯粹。
很少有人知道，第一位凯乐石赞助运动员是刘喜男。这名长春工人在90年代末邂逅了攀岩运动，从此爱的一发不可收拾，到了2000年初，便已经拿下了国内大大小小的攀岩冠军，名噪一时。2001年，刘喜男的兴趣从竞技攀岩转向自然岩壁，来到了当时中国的攀岩圣地阳朔，开辟了阳朔众多经典攀岩线路。
2003年，钟sir在阳朔攀岩时认识了刘喜男，两个人一起攀岩、混日子，成了好哥们儿。2006年，刘喜男成为了凯乐石第一位赞助运动员，并和搭档谢卫成，挑战昆明西山大岩壁。也就是在那一年，凯乐石开启了未登峰计划的第一站：康华、王滨（王大）、王志明（王二）等人挑战“玉龙雪山”。从此，凯乐石这家做装备的公司，充满了更多更可能性。这些陈年的故事如今早已被人遗忘。人们更关注当下。
钟sir在岩壁下指点线路
此刻，当钟sir来到这面并不宏伟的岩场下，抬头高高仰望登山攀岩运动员爬上岩壁挂线时，不知道他是否想起了当年的好兄弟。当年刘喜男的搭档谢卫成，阿成，如今也成为了凯乐石的攀岩赞助运动员，但阿成和另一位攀岩赞助运动员王清华并没有到场。他们现在一个贵州，一个在阳朔，死磕属于他们各自正在专注的新纪录。
越野跑运动员闫龙飞戴上头盔，尝试挑战了一条5.9的线路，失败。还想尝试一条5.10a的线路，也没有成功。他讪讪地解下安全带。攀岩和越野跑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运动，二者发力的方式、动用的肌肉、甚至更高层面的哲学精神也不大一样。对于越野跑运动员来说，这未免是一场不太公平的较量。
越野跑运动员闫龙飞在攀岩，这一幕并不常见
闫龙飞是凯乐石刚刚签下的中国顶级越野跑运动员。虽然无法精准地横向比较，但他当年在国际越野跑的积分排名，已经远远超出国内顶级登山者在国际的地位。
我更清楚，闫龙飞的价值远不止于此。作为中国第二代越野跑明星，在闫龙飞之前，中国的越野跑精英从未走出国门。闫龙飞所代表的一代越野跑精英，正是中国户外运动员首次走向国际舞台的一辈人。因为当年我就在现场：2014年的UTWT澳洲蓝山站，2015年、2016年初的港百……
如今闫龙飞加入了凯乐石的越野跑战队，连同年轻一辈的丁一鸣、刘照迎、陈蓉蓉、郑钧月、瞿尚薇，还有闫龙飞当年的队友顾冰。他们都是国内冠军领奖台上的常客。
但对于这次运动员峰会来说，攀岩注定是老炮儿们的专场，他们在岩壁上轻盈如烟，玩得正开心。如果说这个爬爬顶绳的午后更像是热身，那么之后一天的高海拔越野跑——一条19公里爬升1800米、最高点4650米、AB折返设计的越野赛道，才是比较公平的游戏。对于高海拔攀登和越野跑运动员来说，这才是交集最大的领域。每一个人都想先跑到顶峰。
钟sir一脸坏笑地对我说：“说不定第二天这帮越野跑精英，会被那些登山的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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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sir口中的“登山的”，是一帮平均年龄45岁，最大年纪51岁（曾山）的老男人。从钟sir亲热随便的口气就可以看出，他们的关系很熟，交情最浅的也有10年以上了。
对于凯乐石品牌总监孙娜来说，更是如此。她的职业生涯，几乎和中国民间登山运动一起成长。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彼此成就。
品牌总监孙娜在分享凯乐石价值观
无论是钟sir还是孙娜，凯乐石高管和运动员的关系，与其说是老板与员工、赞助商与被赞助的运动员，其实更像是私人下里的朋友，既可以聊聊一条攀岩线路的质量，又能谈谈生活里的惆怅。有时我甚至会怀疑，这种私人关系是否会影响到商业上的合作关系。
我笃定，这种品牌的内在气质，与创始人有着莫大的关系。在和钟sir谈话的最后，他顿生豪气，对我这个新朋友说，下次别整这么严肃，下次来广州，我们一起喝酒。
我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句经典slogan，无兄弟，不登山。这句凯乐石的slogan自BBS和杂志时代开始流行，一直到社交媒体兴起。在登山、攀岩等运动中，结组、打保护作为一种风险管理方式，本就是一种字面意义上的过命交情，却慢慢延伸出了更多含义。在几天或几周内，共同经历生命中最跌宕起伏的低谷和高潮，“男子气概”和“兄弟情谊”反而在这段户外经历之后，成为了他们户外人生中的主旋律。
凯乐石赞助运动员合影
“领攀户外运动学校”校长曾山（Jon Otto），这名常被人调侃为“四川女婿”的美国老外，还记得十多年前他第一次和凯乐石打交道的情景。2008年，曾山还是一名自由攀登者，与其接受几家赞助商严苛的回报条件，他宁可自费、自由地去攀登他想攀登的山峰。直到他遇到钟sir。“他一开始说，我就想赞助你们去登山。我说，我不需要赞助。因为我不想做任何回报给品牌。”曾山回忆道，“他后来又找了我第二次、第三次，凯乐石对我说不需要给他回报，他们只想给我钱，给我装备，去爬我想爬的山，等回来给他们一些照片就行了。我心想，真的吗？不需要做任何别的事情？哪有这好事？我当时也不知道凯乐石是什么公司，我说OK！”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曾山接受了凯乐石的赞助，第一次尝试攀登四川央莫龙峰，没有登顶。第二次又拿了赞助，还是没有登顶。这位说着流利中国话、通达中国人情世故的老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等到了第三次，曾山、刘勇、Tim、阿苏等人终于登顶了央莫龙峰。一下子，凯乐石开始集中宣传这次了不起的未登峰攀登，全国巡回演讲一场接着一场。但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曾山和凯乐石、钟sir的合作关系就没有中断过。不仅是曾山，在场的李宗利、罗彪、罗罗、包一飞，每一位和凯乐石打过交道的登山者，都会神采飞扬地回忆起自己的那部分轶事。他们更像是游走江湖的豪侠，虽然如今已各立厂牌，但那份中国传统社会通行的“交情”，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与平均年龄45岁的登山老炮相比，越野跑运动员平均年龄不到30岁。中间差了一辈儿还多。他们的本质身份更像是运动员。他们有的从小接受体制内的系统训练，全程马拉松成绩最快可以跑到2小时15分，有的痴迷于积攒跑量，周跑量可以高达100公里。他们对跑鞋精确到克，对补给摄入量精确到毫升，对自己心率波动和功率输出了如指掌。他们最常见面的机会不是酒场是赛场。
年轻一代的凯乐石越野跑运动员
但这也正是运动员峰会的意义。这种交流与碰撞，既是不同户外运动门类的跨界联谊，也是技术上的交流，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是两种气质之间产生的化学反应。
登山者需要融合一些精准的训练，而运动员也需要多一点轻松、幽默和山野中粗粝的气息。这种粗粝未必是岁月带来的磨炼，更多的是扑面而来的原始感和隐藏在血脉里的坚韧。
这一天清晨7点半，玉龙雪山脚下的蚂蝗坝大雾弥漫。身着紧身裤的越野跑精英运动员，终于要对决穿着攀岩速干裤的登山老炮。
一边是经过系统训练、全马成绩可以飙到220以内的精英跑者，一边是从山野中走来、在大自然中千锤百炼的登山者。
这两类群体的切磋交流，更像是他们所代表的现代与原始、文明与野性之间的角逐。就好比《天生就会跑》里，在世界顶级越野跑赛上身经百炼的冠军，想要努力跑赢脚踏橡胶拖鞋的原住民塔拉乌马拉人。
从海拔2700米出发，先后经过草甸、碎石、流沙、山脊，直到云开雾散，在海拔4650米看到周边山脊上的雪线。
最先冲到顶峰的，是“十四座”登山公司的主理人张伟，紧随其后的是 “岩羊探险”的罗罗，然后是“朗诗峰上”的包一飞，接着是“领攀”的曾山和古古。等我到顶之后，看到“自由之巅”的李宗利和“凯途高山”的罗彪也紧随其后。
这帮老男人单拎出来任何一位，都是校长、导师级别。能把他们聚在一起，设计一场让他们心甘情愿参与其中的跑赛，本身就是一个小奇迹。
越野跑运动员由于后面的拍摄任务，一直没有追上来。这一度让登山者有些膨胀。但据说在下山过程中，第一集团迎面碰见闫龙飞等越野跑运动员。后者为了拍摄正在展示下坡技巧。用当时一位旁观者的话说，“在流沙坡上，闫龙飞几乎脚不沾地飞下去了。”这个场面又让还沾沾自喜地老男人们一度沉默。
我没有捕捉到那精彩的一幕，但当我看摄影师拍摄的照片后，突然鼻子一酸，有些感动。
所有人都在尽情奔跑
这些登山老炮中最小的也有40多岁了，桃李满天下。终点并没有任何实际的物质奖励，但他们还是跑得是那么卖力，面带微笑，尽情享受。在那一刻，许多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这就好像高中毕业30年后，各奔东西、功成名就后的同班同学，回到母校参加一场校运会。名誉、金钱、尊重、家庭、事业，他们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但每个人还是拼尽全力跑向终点。在那一刻，他们的脸上又充满了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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