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器物皆钝而旧,唯独一把紫砂壶油亮如哲人的额头。主人取茶饼时近乎仪式,银刀轻撬的脆响竟惊动了案上的一缕沉香。“这是十五年的白牡丹,”她说,“时间把它变成了另外的东西。”热水注入时,茶叶仿佛从漫长的梦中苏醒,在盖碗中舒展成一片微型的原始森林。
我们开始喝第一泡。茶汤是淡琥珀色的黄昏,气味让我想起小时候外婆衣襟上樟木箱子的气息——一种被岁月腌制过的植物记忆。第二泡时味道突然绽放,花香像秘密般从喉间返回到舌面。主人很少说话,她的沉默也是一种冲泡技艺,让思绪在自己体内慢慢舒展。
第三泡最醇厚。我们谈起茶叶如何改变了一座山的命运,如何让福建山坳里的村庄把青春晾晒在竹匾上。她突然说起九十年代第一次去茶山,看见满山茶树如绿色波涛,“那时候的茶农还用手揉茶,手掌都是墨绿色的,洗也洗不掉。”她的某个手势停留在空中,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突然打断。
窗外的雨开始涂抹玻璃,把城市晕染成水墨画。我们喝到第五泡,茶味已淡得像一个逝去季节的回声,但喉间的甘甜却奇异般地愈发清晰。这种由浓转淡再由淡返甘的过程,近乎某种东方寓言——所有强烈的东西终将走远,而真正的滋味需要等待才能浮现。